k8凯发官网近日,北京一零一中校长熊永昌就AI教育改革接受每经专访。他认为,AI会重塑教育,提升学习效率,但无法直接消除名校录取竞争。AI应用已融入该校课堂,如“助教、助学、助管”,并强师应成为引导者,带领学生创造。他还提醒,要防范学生依赖AI导致思维退化。最后,他建议家长在AI时代保持理性,避免过度焦虑,注重孩子的长期成长。
2025年,教育部发布两项指南,提升中小学生的人工智能(AI)素养,推动人工智能与中小学教育教学深度融合。上述指南还强调,要避免过度依赖技术,如避免学生在作业中简单复制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生成的内容,避免在展现创造性或个性化表达的学习任务中滥用生成式人工智能。
AI能辅助教学,但可能稀释学生的思考能力。AI让教育资源更平衡,但也可能让教育更分化……在快速变革中产生的种种困惑,需要从教育实践的前沿寻找答案。《每日经济新闻》为此联合每经科技,推出“AI教育改革进中学,全国知名中学校长访谈”系列。
北京一零一中(简称一零一中)无疑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亮眼星星。该校不仅以每年数十人叩响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之门的升学佳绩稳居金字塔尖,更在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素质教育探索等领域持续领跑。2023年,数学家丘成桐在一零一中为“丘成桐少年班”授牌;在一零一中英才学院的支撑下,该校与北京大学共同建设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培养了一批人工智能领域的青少年拔尖创新人才,部分学生还成功进入斯坦福大学等名校。
如果说起对AI拔尖人才的早发现、早培养,一零一中的资源能力是其他学校难以企及的。但一零一中“智慧课堂”价值远不止于此——当AI走进校园、融入课堂,它在语文课上为思辨性写作提供思路启发,在英语课上实时分析学生的语言表达并给出反馈,在数学课上将复杂的函数问题呈现得直观易懂。这样的AI应用模式,无论是偏远山区的学校,还是城市里的普通校园,都可以借鉴并落地解决实际教学难题。
从一线数学教师到一零一中校长,熊永昌对AI时代的教育变革有种时不我待的使命感。他认为老师更应该跟上AI带来的第四次教学革命,因为选择了教师这份职业,就是选择了终身学习。熊永昌说道:“过去人们说要给学生一碗水,老师需要有一桶水,而现在一桶水也不够,老师需要有一眼活泉。我们的教育仅仅传道授业解惑是不够的。老师更需要深度介入学生的生命成长,与学生共同创造彼此的生命价值。”
AI能否化解就业压力带来的学历焦虑?AI技术的革新能否为教育带来新方向?熊永昌认为,AI会重塑教育本身,它可以提升学习效率、优化路径,并为教育公平提供更多机会,但无法直接消除名校录取的相对竞争格局。
NBD:一方面是学生考名校更难了,另一方面,应届毕业生们的就业压力也大。您如何看待当下教育“内卷”的情况?
熊永昌:这是一个社会现象。为什么大家觉得更难了?这跟就业形势有关。名校毕业生面临就业压力,不是名校毕业的学生就业压力可能更大。
这样一来,大家就会觉得考名校总归更保险一些。想尽办法挤进名校的人越来越多,竞争就比过去更激烈。社会的压力传导到了教育领域,大家都希望在职场的起跑线上占据优势,那就得先在学校上领先。家长和学生追求更好的教育资源,这种心理也无可厚非。
熊永昌:我们首先要看AI能不能解决社会问题,比如就业。AI能解决就业问题吗?不见得,甚至可能因为AI的出现,一些行业会消失,造成更大的就业压力。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AI确实对教育策略的变革影响挺大,也会重塑教育本身。但要说它能不能直接解决“教育焦虑”,这个很难说。高校录取是一个相对水平的竞争,是排位制。就像你刚才说的“水涨船高”,大家都在提高,那压力还是存在的。AI能做的,是提高每个人的学习效率、优化学习路径。
和每次技术革命(发生时)一样,一些行业会消失,(但技术革命)也催生新的行业、带来新的就业,所以也不至于那么悲观。你不干这个活,可能去干其他的。关键在于是否主动去适应AI环境,是否积极应对社会变革。
熊永昌:这要看你怎么理解“公平”。如果说结果公平——比如都能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说机会公平——比如每个孩子都能用AI工具辅助学习,那是有可能的。AI让资源变得可复制、可共享。优质老师通过数字人被“克隆”、教研成果在平台共享、乡村孩子也能用AI评测口语⋯⋯这是过去做不到的,但现在有机会了。
“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基地”,这是北京一零一中对其英才学院的定位。这里一头汇聚最活跃、最优秀的少年生源,一头叠加北京大学、腾讯、联想等顶级高校与企业的资源,英才学院让学生在中学阶段就能进入真实的人工智能科研场景。金字塔尖的资源吸附力毫无疑问,但AI教育的普适性又该如何实现?
NBD:一零一中其实非常早就开始做数字化教育探索,当时做这个决策的背景是什么?
熊永昌:对。我们在2019年就开始做数字化的应用场景布局。那个时候AI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大模型还没诞生。但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始终是面向未来在思考问题。
我们的学生要在未来的社会中生存,他们要有能力去解决未来的问题、做出贡献,为人类服务。所以我们认为未来的教育背景一定是数字化的,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那我们的学生就应该成为数字环境下的“原住民”,就像现在大家说的“AI原住民”一样。你希望学生有这种素养,那就得在他们的学校环境里,给到他们这样的机会。所以我们就开始做AI相关的环境建设。
NBD:比如一零一中的英才学院,其中会有“校企研”联动的人工智能项目,这对拔尖学生是不是特别有帮助?
熊永昌:确实。比如我们有个学生,高考考了700多分,进了北京大学人工智能学院。但他在中学阶段已经跟着北京大学的教授做过科研了——成果已经有了,他不是进大学才开始做研究,而是“丝滑衔接”。我们不是非得等到博士阶段才发现方向不合适。中学就做研究,哪怕发现不适合,也能及时掉头,对学生是好事,对社会也是资源节省。
NBD:您觉得AI会不会让教育更“分化”?“学霸”用得更好,不那么“学霸”的孩子反而被拉开差距。
熊永昌:这个问题我们也在思考。确实存在这个风险。但这并不是AI的错,而是我们怎么设计使用的问题。
我们要做的是让AI成为“普惠工具”,而不是“精英工具”。比如我们的AI课程,是全校范围内推开的,哪怕基础一般的学生也能接触。我们还设计了不同难度、不同引导的版本,帮助不同层级的孩子逐步提升。
关键还是教师的引导。AI不是替代老师,而是辅助老师更精准地帮助每一个学生。
AI来了,教育不能等。不能被动地说“再看看”,而是要主动拥抱。AI不是洪水猛兽,它是工具、是伙伴、是未来。教育要做的,不是让每个人变成科学家,而是让每个人都找到自己在AI时代的价值位置。
改变教育生态,最后得看课堂有没有改变。在熊永昌看来,平台搭建其实不难,不管是软件还是硬件,花钱就能解决问题。难的是人——老师和学生是否愿意用、怎么用。不能指望一个系统搭好了,就指着大家“自觉”使用。
熊永昌:有。我们现在主要是围绕“助教、助学、助管”三个方面推进AI在教学场景中的落地。
助教方面,我们开发了“数字人”。比如,我们会采集英语老师、地理老师甚至金帆交响乐团(北京的学生艺术团体)指挥的教学语料、视频、答疑过程,以此训练“数字人”。这样的话,即使老师不在,学生也能在数字人那里得到权威解答。
助学方面,我们在英才学院和北京大学共建了人工智能实验室,开设AI通识课程。还鼓励各学科开发AI融合课程等,让学生在AI环境中自主探索、使用AI工具解决学习问题。学生们不仅是“使用者”,也逐渐成为“创造者”。
助管方面,我们开发了校园智能助手“驼宝”,它可以帮助老师完成部分管理工作,比如心理答疑、课程导航、校园文化介绍等,未来它可能会成为老师的“贴身助理”。
NBD:课堂教学的改变,会不会冲击老师的“权威”?毕竟AI给的信息比老师可能还丰富。
熊永昌:教师本来就应该不断学习。教材变得慢,但学生变得快。你教30年,年年都得调整,不能照搬去年的教案。中国基础教育一直处于变化中,老师早已习惯调整。
AI变化快,比如现在大模型连国际奥赛题都能做了,数学逻辑、推理、辅助线这些它都能处理。AI确实在知识占有量上碾压老师,但老师的角色会变——变成引导学生整理知识、判断价值、构建认知结构的“引导者”。
AI时代走向创造性教育是事实,如果未来教育只传授知识,它必然消亡。清华大学李曼丽教授认为,能走向创造的教育才是适应AI时代的,这个观点非常有道理。如果教师能带领学生去创造,这种教育才是未来AI时代所需要的。此外,教育不是冷冰冰的知识传输,而是有温度的育人过程。价值观、情感引导、健康人格,这些AI还做不到。
NBD:让大家愿意在课堂上使用并且真正用好AI工具,而不仅是装点学校门面的,这个过程难吗?
熊永昌:这就像骑自行车的人刚学开车的时候,可能还觉得没自行车快,但你长期生活在汽车环境中,自然就能适应。汽车让你活动范围从5公里扩展到50公里、500公里,这就是认知半径的扩大。数字化环境也是一样。它需要时间,需要大家沉浸进去,逐渐改变课堂形态。当然AI技术来得比较快,我们有时候也要“点上推进、点上突破”。
让豆包写一篇作文范文,或者给出对诗歌的感悟,又或者在学生创作前提供个样板⋯⋯熊永昌觉得这些AI用法都给学习和教学带来生气和帮助。AI绘画甚至可能催生一门新的专业,但他并不认为这会让文艺消亡,“就像在高清摄影如此发达的现在,超写实主义油画家冷军的作品仍然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熊永昌:这是一个必须防范的风险。就像服务外包:你家有保姆,你做饭的能力就会退化。同样的,如果思考交给AI,思维能力也会退化。所以教育设计要改变——作业不能只看结果,要看过程、看表达。我们要让学生“学会提问”,你怎么问AI,决定了你能不能得到高价值的信息。学生问得好不好,AI回答的深浅差别是很大的。这就是判断能力,也是未来教育要培养的关键能力。
熊永昌:这是最值得期待的一点。过去因为班额(即班级规模)大、师资紧张,真正意义上的“因材施教”难以落地。但现在不同了,比如我们使用讯飞的英语听说系统时,AI可以一对一评测学生的语音、语调,再生成个性化报告。这种精准诊断和反馈,就是“因材施教”的雏形。我们也希望开发类似的数学系统。让AI看到学生的学习过程和薄弱点,进而生成学习路径。最终,我们希望实现的是“人人皆可成才,人人都有最佳路径”。
NBD:有观点担心AI让孩子太“理工男”,忽视了人文教育、艺术培养。您怎么看?
熊永昌:我不担心这个。首先,AI也可以服务人文教育。我们正在尝试让AI写诗、评画、讲历史。学生可以用AI创作,但我们关注的不仅是作品本身,更是学生使用AI的过程——学生的审美判断、价值选择。其次,AI越发达,人类越要有“不可替代”的能力,而这些能力很多恰恰来自艺术修养和人文素养。真正的人文教育不是排斥科技,而是与科技共同构建未来。
熊永昌:说得直白点,现在很多家长太急了,太焦虑了。AI越强,大家越想赢在起跑线。但教育不是百米冲刺,是马拉松。
我经常跟家长讲三句话。第一是“别拿别人家的孩子当参照物”,因为每个孩子都不一样,你看别人家孩子会弹钢琴,但你家孩子可能喜欢画画。第二是“别让你的未完成梦想绑架孩子的未来”,你小时候没当科学家,不代表孩子就必须走这条路。第三是“别让短期目标绑架长期成长”,一个竞赛拿不拿奖,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过程中有没有成长、有没有热情、有没有方向。
教育的本质,是帮孩子找到那个“愿意为之终身奋斗”的方向。而不是把他塞进你想象的“成功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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